所谓真相，大周朝三代君王最深有体会。
除此之外，在宣仁朝的济真人和大权独揽的九千岁也有资格发言。
当你站在某个被人仰望的位置时，你就已经代表着这个世界的真相。
比如十六年前陈家通敌叛国，与西北关外蛮子在广德寺秘密商榷谋逆大业，只有济真人知道是确有其事，还是一桩冤案。
真相是好奇者的不懈探索，真相是诱人的。
廖进忠在那个林子里，踏出那一步时，是内心的正义感使然，也可能是看到了一个孤独的身影在追寻真相的道路上。
他不服气，凭什么举世皆浊，所有人都在顺势而为，随波逐流，身边有个同龄人却可以做到逆水行舟，无畏生死。
他也有他的骄傲所在，在锦衣卫，甚至整个泰安城同龄人中廖进忠也是拔尖的一批。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是镇南司的百户，外界虽然有些酸言酸语说他是拜在了张南司的门下，有张南司的提携才能年纪轻轻身居要职，可是陈殿难道没有？
廖进忠自荐，只带了寥寥数人从泰安城跟同镇北司来到离阳府，他是有私心，嘴上也跟那位对他一向包容的义父允诺过看好陈殿，看好镇北司，张耀显略微踌躇，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当时只道有几分小聪明，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被人洞察了个真切，直到曹令遇害，廖进忠才后知后觉，或许他的义父，那个白面阎罗，将自己这一环也算计在了其中。
陈殿在驿馆外的马场独自见了廖进忠。
他如今伤势还未完全痊愈，不出门的时候，身上还要披件单衣，廖进忠跟在一旁，无常簿被他攥在手上，都起了褶皱。
马场很宽阔，衡原作为版图最广的大省，仅仅一个离阳府面积可能就覆盖住了整个关中，自天上俯瞰，整个离阳府就像一轮东向弯月，将关中包揽在了其中，因此，衡原八府也只有离阳府与关中接壤。
泰安城与离阳府都城呈南北向，作为两省交通要塞，天水之下除了南江，其他几省的官员，驿使进京都要经过离阳府，所以离阳府历来对驿馆的设置十分看重。
马场内除去锦衣卫带来的马匹，还备有十几匹西北铁骑所配置的黄骠马。西北铁骑在大周朝战力无双，是大周朝数支军队中最独具一格的存在，不仅西北蛮子闻风丧胆，连各省军卫，东辽三师，天水水师，甚至京师三千营，神机营，羽林军都难以望其项背，那位大周朝的军神，不仅个人在战场都如入无人之境，带兵更是多多益善。
麾下就没有一个孬种。
陈殿知道廖进忠是代表着谁，却不能多加催促，他用眼神瞥了一眼廖进忠，发现这人主动找上门来，却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走着，只是有些人终究是殊途同归，有些人却是在某个交际之后分道扬镳，陈殿和廖进忠就是后者，这两人再怎么走下去也注定走不到一起。
“说吧，什么事？”
陈殿对廖进忠是没有愧疚的，就算廖进忠当时在林子里不帮他去给林天雄带那句话，他也会自己上，若是以此就让他对廖进忠手下留情，不太现实。
廖进忠手上的力道松了些，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其他原因，他喉咙动了动，打起了精神来，朗声道：“我现在不是以个人的身份，而是以镇南司百户问你，你们是不是真的在离阳府发现了潜逃在外的林家长子踪迹。”
他又一顿，问出了自己的心声：“是不是真的有人庇护？”
陈殿打了个哈欠，稍稍裹紧了披着的单衣，廖进忠眼神一愣，这才注意到这个在他眼里，城府深到可怕的同僚身子骨比以前还真有些脆弱。
“廖大人，你觉得我像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吗？”
陈殿左眼睑像拧在了一起，让他变成了大小眼，再加上一头生机断绝的白发，整个人也流露出一种惺忪困倦的意态，他语气平淡，没有像以前那样对廖进忠针锋相对，或者是和廖进忠以前那般阴阳怪气。
“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是也不是？”
廖进忠将手中的无常簿摊开，那里还有被撕毁的痕迹，他蓦然想起了京师里那位名声不显却又让所有人都得重视的李北司，对眼前这个年轻同僚的胡作非为就更加妒忌。
“我现在告诉你，林君尺的的确确在这离阳府，甚至我连在谁手中都知道。”
陈殿一字一句道，他说出来，就是让廖进忠去刺激那位太监，让那位太监疑神疑鬼，这林君尺就窝藏在离阳府，你能怎么着。
他来离阳府，天眼的人主动找上门来告诉他林君尺的下落时，他何尝没有片刻的后怕。若是天眼的人也一直在注意这衡原的走向，那是不是代表着那位锦衣卫的最高指挥使早就有了行动，似乎所有人都在忌讳这个话题又在等待，然后等来了他。
都在劝他，可是却也知道他会一意孤行，他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却不会后退半步，甚至连一条退路都不会留给自己，只是就这样走在仿佛别人设计好的局上，饶是陈殿，也害怕有一天陈家还未得到沉冤，他就被人推到了台前。
或许他会和那位被太祖抛弃的锦衣卫第一任指挥使一样，最终身受凌迟极刑以平民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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