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颗从裂隙中探出的眼眸呈现在卯兔的眼中，他重新拥有了作为人的身躯，茫然涣散的瞳孔中倒映着无数只眨动的诡异眼睛。
他难以用自己内心贫瘠的语言来描述眼前的景象，造型各异的眼眸们挤占了他所能感知到的所有空间，祂们如同几千枚细胞同时汇聚于狭小的盒子内，扭曲而宏伟。
每一枚眼珠都散发出难以抵抗，难以琢磨的庞然伟力，这是凡人终其一生也不能接触到的力量。
而作为超凡者的卯兔，在他将近两百年的漫长生命中，也仅仅只有两次机会接触这种力量——那就是在觐见伟大的苍白之日的荣耀时刻时，他才短暂的感受过这种伟大的力量。
然而现在，可以媲美他的信仰，他的神灵的力量就这样摆在他的面前，他不再是主动去追寻感知，而是无时无刻被动的接受洗礼！
神不可直视，
可现在，是诸神在直视他！
祂们眼眸中所透露出的冷漠几乎要将卯兔逼疯！
不对，我已经疯了……
卯兔呆呆的抬起手，他的手掌心肌肤绽开，一枚漆黑的眼珠漠然注视着他，如同一面镜子，清晰的映照出他如今的一张扭曲面庞，
一个个难以辨别的符文在他的脸庞上流动，肌肉不断溶解又聚合成各种容貌，沾染沥青的五色毛羽从肌肉中钻出，却被一根根微小蠕动的触手所替代，可触手紧接着又化作蠕动的滑腻肥蛆……
卯兔‘看’向元贰，却发现他在艰难的维持着人貌，赤果的身躯上不断有眼眸开合，或是有烟尘聚合的微小虫豸穿行又消散。
他脸庞上的两只眼睛却从未有过变化，一直冷漠的注视着自己。
卯兔与元贰‘对视’，恍惚的感觉眼前男人的眼睛似乎与漫天眼眸尤为相似，都是一样的冷漠，无情，以及……高高在上。
在这双眼睛中，就连先前对他的愤恨也烟消云散，从其中感受不到作为生灵的一切情绪，唯有苍白与空洞。
“为什么……”
他呢喃着，口舌中不断有齿轮掉落，又化作扭曲的文字消散。
元贰注视着他的惨状，心中却没有快意，他转身再次面向无数只眼眸，与祂们对视，舌头化作两只触手顶开嘴巴，机械般僵硬的声音从其中钻出，
“我要知道祂的……”
无数话语如浪潮般席卷而来，千种声音，万般语言，于元贰耳边汇合成一句熟悉的话语，
言没，吾为汝解之！
言没，吾为汝解之！
言没，吾为汝解之！
可是这一次，元贰却从声音中感受到一种情绪——焦急。
他话语一顿，眼眸中瞳孔分裂为无数份，瞳孔嵌套着瞳孔，数不清的瞳孔中共同传达出一个名为‘疯狂’的词语，预示着他接下来要做一件疯狂的事情，他向漫天眼眸怒吼道，
“我要知道……祂的名字！”
“告诉我！”
“祂的真名！”
‘祂’是指苍白之日，卯兔轻易便感受到其中的含义，身躯上无数蛆虫颤抖，他的脸庞却忽然化作一本书籍，边角泛黄的粗糙纸面上无数符文流淌，形成一个扭曲的，苍老的面容！
他猛然抬手撕下一张纸，将其上几十个硕大的文字愤怒的砸向元贰：“你疯了，你也疯了！神灵真名不可知！我们会被镇压在深渊的最底层，经受无穷的痛苦，永远不得往生！”
可他的文字在半空中便消散开来，化作一团无形的虫豸游离在空间中。
而他也阻止不了诸神回答元贰的问题，他绝望的听到了好似千万人一齐发出的庄严肃穆，而又嘶哑难听的唱和……
“祂是群星之子！”
“祂是万灵之王！”
“祂是造物主之眼！”
“祂诞生于灼灼烈阳！”
“生灵万物认祂为主！”
“群星诸神以祂为首！”
“祂是神上之神，祂是诸王之王！”
“祂亦是背叛此世，永坠深渊之人！”
“祂的真名即为——”
元贰耳边的声音骤然停歇，又仿佛是他的耳膜在此刻破裂，再也不能接听到哪怕是山崩海啸般的庞然巨响，
他只是茫然而呆滞的与无数只眼眸对视，注视着祂们一个接一个的闭合，将黑暗逐渐归还于灵境。
熟悉的如冰块般的寂静再度降临于黑暗中。
元贰身处其中，只觉得孤独而寂寞。
突然，一声微弱的呢喃在黑暗中响起，
“今夕得缘见诸神！”
“今夕得缘……”
“见-诸-神！”
这一刻，元贰清晰的感受到，属于卯兔的那一缕灵性被微风吹散了，仿佛千疮百孔的沙堡垮塌……
这世上又少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
窗外皎洁的月光透过一层朦胧细纱，照进安静的房间。
少女躺在小床上，眉目微蹙，双手紧紧的揪住薄被，似乎正在经历一场可怕的噩梦。
不过这噩梦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十多分钟后，她便放松下来，几滴冷汗顺着苍白的肌肤滑落。
趴在餐桌上的男人则维持着一个别扭而难受的姿态，许久没有动弹，悄无声息，如果有人此刻突然开门闯进来，肯定会第一时间上报警局，表示自己发现了一场骇人命案。
然而没有如果。
男人压在额头下的左臂手指突然微微勾动，这是他即将苏醒的征兆，三分钟后，他突然用左手五指抵住粗糙的桌面，垂落桌下的右手抬起，用力将头颅举起，面对镜子。
而后睁眼。
平静的镜面上倒映出一双冷漠的眼眸，瞳孔黝黑深邃，却又仿佛没有焦点，目光涣散，凝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男人扭了扭脖子，似乎在适应这幅身躯，他站起身，径直走到窗前，顺便瞥了一眼尚在睡梦中的少女。
当然，他只是赐予少女一个微小，时间极其短暂的目光，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情绪……就好比是在看一团空气。
男人撩开遮挡视野细纱，打开窗户，抬起头望向夜空中那一轮弯月，面无表情。
却又突然微微一笑，
“我说怎么这么熟悉……”
他呢喃道：“原来是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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