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一只灰头红脚的鸽子飞落在木枝巷口第三家的屋檐上，咕咕叫了几声，展开双翅三两下扑棱到窗边。
一只皱纹满布的手推开窗子，拇指碾开竹筒蜡封取出了一封信。信上四个墨字字迹潦草：廿八，黑白。
老旧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独臂老人自门后走出，单手把锁挂在门上。
江瑜正在去疾堂门口的几个小吃摊之间来回打转，合计着给那几个小药童带点什么好，抬头间看见了正在给院门落锁的老人。
这老人姓孙，江瑜在过年陪池双燕给老无疆的人送钱时见过几面，右臂是三十年前跟着无疆打桃城的时候被山贼砍断的。
许是始终无法释怀无疆因为内奸功亏一篑的事，在江瑜的印象里，孙老平日鲜少出门也不愿与人交谈，近两年尤甚。
这眼看着天都快黑了，再过会儿街上店铺估计都有几家要打烊了，孙老出门做什么去？
江瑜望着木枝巷脑子里想着孙老的事，一打眼又在巷口发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灰衣人。
这人江瑜也眼熟，是池家的一个护卫，就是往常没看出来能有这么蠢。
眼下虽说天没黑透，木枝巷里也没有谁家挂灯笼出来，但外头街上可亮堂着呢。这么长一条影子都快盖到人孙老脸上去了，还跟踪？
江瑜看着都乐了，走过去一拍护卫肩膀：“哎，干嘛呢？”
那护卫完全没听到脚步声，干的又是鬼鬼祟祟的事情，被这一拍吓了一激灵，回头认出来是江瑜了才松了口气。
“江少爷，您消遣我干嘛啊。”
“我消遣你，你又在这儿消遣谁呢？”
护卫一听这话突然反应过来了，赶忙回头看了一眼小巷，巷里空空荡荡，哪儿还有半个人影。
“又是池文成的主意？”江瑜语气玩味，“难怪池双燕喊不动人啊，合着都在这儿盯老无疆呢。”
护卫尴尬地笑了一声，四下看了看，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家主得到消息，无疆三十年前的内奸又要有动作了。这不是不知道究竟是谁嘛，就把我们全派出来了，仨人盯一个。”
江瑜点点头，看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又问：“那这跟丢了你不用找？”
护卫嘿嘿笑着：“这都看了好几天了，啥动静都没有，回去报个并无异常明天再留点神就行了，那边从来也没细问过。”
为什么不细问？很简单，因为池文成根本就没想过有异常的话这些人能活着回去。换言之，回得去的都是没问题的。
不过眼前这个……
要不怎么都说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呢。
“真想以后也能活着回去就别留神了。”江瑜用脚点了点影子提醒道：“就你们这水平这胆子这身手，遇上异常了跑都跑不掉。”
“这，这……”
护卫有些慌张还有些后怕。
江瑜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自为之吧。”
今天也是给池文成添堵的一天。
作为池老家主的外孙，江瑜跟池文成这个便宜舅舅当然没什么深仇大怨，有的只是一本烂账。
烂账的源头是江父。
当年封家寨打进城里闹了一通后扬长而去，江父躲在朋友家没受伤却吓破了胆，以江母怀孕不能受惊为借口连夜搬去了池家。
这一搬不要紧，简直如刘皇叔入了荆州，在江母难产离世后都还没有要搬出去的动向。
从一开始的江瑜还小不能禁风、江瑜喜欢吃这边厨子做的菜，到最后直接把江家宅子一卖，说江瑜跟池家小辈玩得好舍不得走。
这黑锅就一直背到江瑜记事，好容易后面换了瓤儿江父也故去了，正收拾东西的时候池文成又来阴阳怪气了一通。
倒也真不是差他这么一个院。
池文成主要是瞧不起江父，又觉得江瑜是他妹妹的索命鬼，再加上女儿平时不亲自己没事就来找江瑜，三管齐下看见他就烦。
彼时江瑜刚从现代过来，看这边什么都没有心里本就不痛快，哪受得了这个气，听池文成这么一说当即就粲然一笑，回了一句大舅您说得都对，再不提搬走的事了。
反正池老还在，池文成一个代为掌家的又不能把他怎么样，江瑜住在这儿还能时不时的看见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护卫一路念叨着走远了，估摸着是去提醒其他当班的朋友去了。
江瑜退开两步跃上道旁一棵矮树，打量着孙老的院子。
三月间，桃城人家都会在院里晾晒菜干，孙老的院子里却整洁异常，只有条黄狗拴在院角，旁边狗窝前的四个盆里满满登登。
池文成得到的消息、发现被跟踪后消失的孙老、院内可以吃上两三天的狗粮。
孙老这赴的是什么约？
从情感上讲，江瑜不愿意怀疑一个为了桃城出生入死的断臂老人，但刚领完奖励的脑子一时间实在是停不下来。
江瑜从树上跳下来，敲了敲脑袋往回走。
和平常不一样，江瑜这次到去疾堂的主要目的不是蹭饭，而是找魏夫人打听寿老的消息。
那是位活了一百三十多年的老人。按照江瑜的幻想，寿老随便讲点什么就够他堆个三四十进度出来了。
之后再找寿老的朋友打听打听缺失的部分，凑到五十再拿九个奖励回来，平推大半个地图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池家老一辈人，因为江父的原因江瑜和他们关系僵得很，也不想自讨没趣。
桃城山贼环伺，入了夜就很少有人走动了，因此那些小贩收摊也早。被孙老的事耽搁了这么一下后，去疾堂左近的小摊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
江瑜看了一圈，停步在一个中年人摊前，随手从草靶子上抽了两个夜游神的糖画，付过钱后想了想，又敲了一角银子叫摊主把剩下的糖画都包走。
中年人也认出江瑜来了，喊了声江公子说了两句吉利话，给江瑜包完剩下的糖画收摊回家了。
夜风轻过，去疾堂门口的灯笼透出暖黄色的光，门边贴着的对联边角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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