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印仪式那晚十点钟，云柏到家已有两个小时。她卸了妆，取下隐形眼镜。客厅里只开了一盏电视跟前的落地灯。她带着框架眼镜蜷缩在沙发上裹着毯子，面前的茶几上是一整瓶红酒，一个玻璃矮方杯里满满地盛了一杯。云柏手里握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翻着电视频道。
章栩生这么晚才开门进来。
他瞟了一眼靠在沙发上的云柏，说：“你这么早就回来了？我看完片子才看到你给我打了两个电话。”
“是。你怎么不回我电话？”云柏冷冰冰地问。
“我不是正在看电影么？“章栩生边说着，边去洗手。“等散场时，正好碰见小海，她说你挺累的，先回家了。”他似乎并未察觉有何异样。
电视里，剧情中的痴男怨女正在打情骂俏。云柏盯着屏幕，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下一大口。
“章栩生，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怎么了？”章栩生从洗手间走出来，一边拿着一块方巾擦干手上的水。“怎么回来自己一个人喝酒？”
“你过来坐下。”云柏继续盯着屏幕里的痴男怨女，此刻两人已经抱在一起，痛哭着庆祝他们生动的爱情。
章栩生坐到沙发L型转角的另一端，他说：“这是怎么了？今天可是你的片子点映啊。我认认真真全部看完了。真的很棒！而且我还听见那些媒体和观影人说……”
“他们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云柏又直接打断了章栩生的话。她无意聆听。他也习惯被打断了。“今天发生了什么，难道你心里没数吗？”
“发生了什么？”章栩生努力回忆整场细节，他这才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你是因为那个学生的提问？”
“我想听你给我解释解释，”云柏“啪”地把电视关了。“为什么你带来的学生要在今天，偏偏是今天，我的第一部片子第一次放映的时候，给我来一个这么这么刁钻的问题？！”
“这……那个学生……”章栩生一时有点理不清云柏到底揣测了些什么。
“什么这那的，那不是你带来的学生吗？那种问题，难道不是你教的？她那个年纪的女孩子自己能问出来这种问题？”
“这你是完全误会了。那个女生我之前都没有见过。并不是我们学院的学生。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哪个学院的。我怎么教她？”章栩生推推眼镜，缓了一下，说，“你看，今天去的同学，我只认识个别几个电影社团的同学。开场前大家也没有说几句话。散场后，我就赶紧去找你，结果小海说你先回来了。”
“你别给我扯这些。你难道看不出来，今天你那个学生提的这没头没脑的问题，让我有多难下台？！为什么，偏要今天让我在这群人面前出糗！为什么要这样毁掉这个本该是属于我的日子？！”
云柏的怒火一涌而出。
章栩生这才明白过来。他本来想安慰几句，可他知道云柏不吃这一套，只会越说越乱。
“我就真不该听了他们的，非找你来帮忙。我真不该找你和你的那帮莫名其妙的学生！”云柏补上一句。
云柏显然又进入了她的偏执。章栩生知道自己现在做什么解释都会戳她的怒点。无话可说。在她的世界里，章栩生是不是被误会了、被冤枉了，都不重要，她从来不这么考虑。她只在乎，她的生活里任何人不要给她的事业找麻烦。
两人初识的时候，云柏的这种偏执表现出来，是一种看起来特别与众不同的独立。她总是特别执拗地不肯让章栩生帮他，任何事情上都是，一直如此。
直到结婚以后，章栩生觉得云柏更近乎于一种极端人格。她不要他的任何帮助，甚至在两人的寻常生活里，也仿佛只要是来自男人的帮助都对她像是一种侮辱。这个女人不但对男人有着很深的偏见，为了自己的事业也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不设任何底线，只要是能够达成她的电影梦想，她可以非常绝情。
很明显，今天因为这一个她没能给出漂亮答案的问题，让整场点映仪式在云柏心里成了理想的葬场。
章栩生起身，他想去阳台上透口气。他一点也不想开始争吵。
“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帮你想想办法吧。”章栩生想了想说。
客厅里又只剩下云柏一个人坐在那里。杯子里的酒已经喝干了。
她再次打开了电视，对着个新闻节目，两眼放空。
云柏的手机响了，是小海打来电话。
“喂？云姐，我是小海。”
“小海，你说。”云柏的语气跟刚才截然两样，她此刻听上去温柔又热切。
“云姐，我刚才一直在跟宣发那边的人联系，制片人我也联系过了。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宣发那边他们会努力协调今天到场的媒体跟影评人，要求他们不要将最后的那个提问作为宣传内容。制片人这边给出了一个解释说法，意思是，今天那最后一个问题，与本片的主题没有太大联系。这部作品想要表达的，跟性别意识没有半点关系，所以也希望宣发团队不要在这个事情上做文章。他希望你也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影响自己的状态，努力在接下来的工作里抓住主线，继续保持状态。”
云柏听小海这么说，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啊，这样就好。确实是这么回事。我的这部片子，包括陈堪他本人的创作意图，都不是想讨论什么性别意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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