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呈东西分布，我家在镇子的末尾处，从地图上看去像建立在一条毛毛虫的尾巴上，听楚明说是因为镇子里土地紧张以及我们家没有多余的钱购买新的基地，但谁知道呢？进了镇子后走路约十分钟的路程，穿过热闹的集市，数过五根电线杆子后，门口左右放着两只楚明不知道从哪里淘回来连眼睛都已经风化的石狮子，中间是两扇早已经锈迹斑斑的红色铁门，那便是我的家了。
打开大门后入眼是一块竖立着的巨大石碑，上面画着一幅龙飞凤舞图，只是这副画着实有些不堪入目，画的旁边用红色油漆写着几个字，因为时间久远已经看不清楚，奶奶在石碑后面的老房子里居住，姑姑和我们住的房子则紧挨在一起，家里的院子并不大，但奇怪的是，就是这么一块巴掌大小窄窄的连阳光都很难享受到的院子，我们一家人从来没有在一起吃过饭，大家各自为战互不干涉，很多次清晨三个房子里都会轮流响起锅碗瓢盆以及水流的哗哗声，除了大年的时候才会勉强坐在一起。
吃完饭后，楚明——这个我一度非常不想称呼他父亲的人便离开了家，他总是这样，早出晚归，伴随着日出日落，偶尔夜不归宿，谁也不清楚也懒得理他到底去做了什么，当然，如果要想找到他也很容易，镇子虽然鱼龙混杂但棋牌室麻将馆也不过两三家，母亲总会在他前脚踏出门外便冷冷的说一句“哪天死在外面就安逸了”。
饭后，我简单的收拾了衣服，将它们全部塞进我的背包里，母亲正站在水池子前清洗着油腻的铁锅，犹豫了一下，我转头望着她说:“妈，我走了。”
我要离开这里，回到我的生活里去。
她没有说话，我依然站在原地，多年来她总是这样仿佛总是慢一拍又仿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抽屉里有一百块钱，你姑姑前几天拿来的，说是她的水电费，你去拿着，出去把家里的电费顺便给交了”伴随着锅碗瓢盆的哗哗声母亲的话语传来，我实在厌烦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却仿佛被分割成了几个世界。
“不用了你留着吧，交完电费我就去城里了”我压着胸口中的压抑感继续说到，同时提着背包的手又紧紧抓了抓那条此时似在和我一同分担的带子。
“你爸赌博欠的钱……”在我即将离开的时候母亲平静的开口，我记不得这是第几次。
“他怎么不把自己赌死了”我本想说“他怎么没把房子输了？”但话在嘴边却成了另一番光景。
“你总是要再嫁的，东头李家当家的想让他儿子见见你，合适的话给你说个口，你虽然……总得考虑考虑以后”
我虽然也是一个算是二婚的人了？母亲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意思显而易见。
“怎么了？我爸他又找人家借钱了？准备把我卖给他挡债？别以为上次我不知道，他不就是赌博输了开口让我去和别人儿子相亲么？恶心”
待我说完后，母亲很久没有说话，空气寂静的只留下水声哗哗的声音，那些声音仿佛在嘲笑我最羞耻最丢人的一面。
“我的事不用你管，还有，他的烂账能不能不要给我讲！从我毕业到现在给他还了多少次钱了！我是他女儿不是他的摇钱树，他不是有本事吗？有本事别让人擦屁股啊！自己赌的自己还呀”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提着这些事情时我的胸口总有一股压抑不住的火苗无法克制，仿佛我神经末端的敏感细胞在一瞬间疯狂生长，我实在受够了。
“我不管你你怎么长大的，小时候你不是喝我的奶长大的吗？你想还就还，不想还就不还，我又没逼你，我也巴不得他早点死了呢，死了就没这些事情了”母亲的声音却始终波澜不惊，就像在谈论“今天吃什么”一样，当然，她也从来没有问过这样的问题。
在某些方面，我们的家人好像都拥有一个共同的特性，比如楚明总会在蛛丝马迹之间敏锐的并且错误的认为外公看不起楚家，母亲总是会平静至极的说出“我不管你你怎么长大的”这种话，毫无疑问，他们都很有力量，伤人无形。
“算了，不提这些了”
母亲顿了一下继续说到。
“我以前在宾馆做保洁的时候认识一个女人，他有个儿子，我那天在街上看见她了，好像岁数和你差不多，听说自己做生意，心眼不坏，改天你去见见吧。”
“放心吧，这次你爸没欠他家钱。”
母亲关掉水龙头，端着一盆子碗走出来，似乎刚刚的对话没有对她产生丝毫影响。
我脸皮抽动了一下，没有说话，推开门，提着背包走了出去，恰巧，姑姑从另一扇门里走了出来，她依旧穿着那条已经褪色的牛仔裤，黑色的上衣外面披着一条花花绿绿的遮阳衣，头发在后面绑成一个辫子，土黄色的脸上布着几根皱纹，看起来显得非常沧桑，像楚明一样。
不可否认，姑姑也是个命苦的女人，她常常引以为傲的对我说“楚捷，你现在已经很幸福了，我小时候都是吃野草根的”，仿佛那些痛苦在如今变成了一枚枚勋章，再次提起后是一件十分骄傲的事情，她没上过几天学，典型的乡土妇女，小时候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和爷爷一起在地里劳作。姑父有严重的家暴倾向，在我小时候，我经常能看到她的脸上青红一片，也见过她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比如水杯等物品狠狠地摔在地上，玻璃渣破碎的声音我至今难以忘怀，后来镇子上学校招老师，她便蠢蠢欲动，即便没有编制，也是老师呀，老师在所有人的心里总归是一个充满了荣耀的工作，尽管她在教书育人四个字上面只占了教书二字，或者说教书二字都勉强，更谈不上传道授业解惑六字真言，相差不止千万里，但也不知怎的她在某天回家后说她成功应聘上了学校的老师，当时每个月的工资是十五块钱，为此全家高兴极了，爷爷特意去地里摘了最新鲜的蔬菜和瓜果以示庆祝，奶奶更是颤颤巍巍的从包里掏出来积攒多年的零钱在镇子上买了一块猪肉，于是，我也有幸沾了她的光泽，吃上了我垂涎已久的东西，尽管只有小小的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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