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会招致父亲的驳斥或至少是争论，但出乎意料的，他平静得很。
鹏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双手正不自觉地攥着衣角。
鹏致远并没有着急说什么，只是提起茶壶，又找了两盏茶杯，各自满上。
浅绿色的茶水荡漾着，灯光被滤成淡黄色，在被子里闪烁。
“尝尝吧，你妈刚煮的菊花决明子茶。”
“哦，哦。”
鹏程端起来抿了一口，茶有点苦。
“我必须向你检讨……我不是个好父亲。在你的成长中，我缺席了很多。”
鹏致远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恍惚间，他的脸仿佛还像鸡蛋一样鲜嫩圆滑，可可爱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就已经是一个俊朗的小伙子了。
“对不起，鹏程。这是生你的男人对于自己失职于父亲这一身份的道歉。”
鹏程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我接受。”
两人没有过多的话语，默契地碰一下杯，各自再饮一口茶水。
茶不那么烫了，细细品的话，是苦涩的，还有些馨香。
“其实……我也只是个孩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男人至死仍是少年。其实很多时候啊，我也只是个比你大一些的孩子，照猫画虎模仿我的父母那样……”
鹏致远忽地失声笑笑，“不，我不如我父母。我可以看懂很多复杂的公式，我却一直没有看懂我的孩子。”
鹏程不语。
“你知道不鹏程？其实我以前是没指望你成才的。北大教授的女儿还是学渣呢，我总不能奢望我儿子跟我一样牛逼。”
“你确定你不是……”
鹏程没说完，赞同地点点头。
虽然他不喜欢老爹，但他也得承认，老爹确实牛逼。
“但是我错了。”
鹏致远的目光落在鹏程身上。
“你有我的那种劲……不，你要远比我强大。我看着你从小学到高中，一路杀到前面。我佩服你。”
鹏程脸色阴了一些，继续保持沉默。
“你知道吗儿子，你考全市第一那次，当时我惊喜坏了。我把实验室里的同事全通知了一遍，我不许有人不知道我儿子牛逼！”
鹏致远眉飞色舞道，双目发光。
鹏程想起了现在的那台电脑——那就是老爹那次给他的奖励。
“我欣喜若狂。我平时不怎么能照顾你，但我知道你很优秀。恨不得让你永远身居高位，永远身处优等生的队列。你好不容易爬上去的，我不许你再出任何的差错。”
“可我不是你的小号。”
鹏程捏紧了拳头。
“是啊。”
鹏致远望着天花板，也感慨道。
“你不是我的小号。”
“有一天，鹏杰跟我说，有个人的笔名和他老弟的微信名一样，写的还挺好的，我看过内容以后，便知道了你在写作，因为你连编都不会，家里人名字都是直接照搬上去的。
更让我吃惊的是，看你第一本书的动笔时间，是你初二的时候了。我的儿子在初二到高二的时间里居然写下了两百万……”
“然后你们就干了那样的事？”
鹏程冷冷打断了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激后，又收回目光，默声不语。
鹏致远点点头，叹了口气。
“当时我很紧张。我耳闻过这行的竞争有多激烈，你一个小孩子是绝对不可能出什么成绩的。而且马上就高考了。我没有跟你商量，就……”
鹏致远说着说着，停住了。
忽地，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鹏程跟前。逆着灯光，他的身影骤然变得高大，就像山一样。
鹏程惊讶地看着这个山一般的男人跪在自己面前。
“不要怪罪你妈。当时我和你妈都很着急，想过各种阻止你写下去的手段……举报你的书，是我出的主意。”
鹏致远低下头。
“现在不是你的父亲跪在你面前。现在是曾经杀死你梦想的凶手跪在你面前，请求你宽恕。”
“……”
鹏程什么都没说，面无表情，看不出他是喜怒哀乐。
杯子里还有半杯茶，他把杯子塞给了鹏致远，随后自己走到茶几旁，把他的那半杯拿在手里。
“我原谅你了。”
鹏程淡淡道，伸出杯子。鹏致远也点点头，两人举杯相碰，然后各自一饮而尽。
“你干啥我去！？”
鹏程赶紧拦他的胳膊，“还想摔杯是不是？喝茶也能喝上头？”
“啊，不好意思哈，嘿嘿……”
鹏致远笑呵呵从地上站起来，“这么多年心结终于疏通了，挺激动的。”
“那……”
“不早了儿子，我送你回去吧。琴，我出去一下！”
“哦哦！”
……
不知不觉就九点多了。
一连下了三天雨，全世界都湿漉漉的。滴滴答答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旋律一样。
父子二人并肩走在路上。这是多少年来的第一次。
鹏程猛然发现，印象中很高大的他原来比自己还要稍矮。
“最近怎么样？”
鹏致远问道，神态很轻松。雨后泥土的味道总你能让人心情愉悦。
“挺好的。”鹏程望天道，“现在发现，其实除了游戏，也有很多更有意思的东西。”
“比如恋爱？”
“嗯……嗯！？”
鹏程答应一半才反应过来，看着老爹那贱兮兮的笑，想给他鼻子上杵一拳。
“哈哈哈哈！”
“笑笑笑，你笑什么笑！”
鹏程气得左右横跳，“都是你干的好事！你知道跟那个屑白毛住一块儿多麻烦吗！”
“多麻烦？”
鹏程掰指头数着：“她馋了我得给她买吃的，她打球不会我得教，她生气了我得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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